核心提示:曾经与他一起出国开会的朱镕基在1994年发表《心里的话》特加赞赏:“难能可贵的是在他的身上,始终保持着农民一般的勤俭朴实的淡泊作风。在我与他的交往中,他简朴的衣着,忠厚而毫无虚饰的言谈,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本文摘自:《学习时报》2012年2月20日第09版,作者:司徒伟智,原题:《俭以养德》
因报载上海武康路的巴金故居近期开放,文友闲聊中又谈起这位前辈的诸多独到见解。比如,在沪上报界耆宿也是杂文界前辈林放(即赵超构)的追思会上,巴金的那一声赞叹:“他生活朴素,这点很了不起。”
老友相熟,巴金观察精准,赵超构的衣食的确朴素。据回忆文章说,他常年穿的是布料中山装和布鞋,即便会见外宾,亦是整齐、干净即可;早餐仅为一碗泡饭,加一杯牛奶,连酱菜、腐乳也省却。至于居住,记载是:赵超构一家自1946年9月入住虹口溧阳路弄堂房子,几十年下来都未提出改善。1956年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市里拨了建国西路一处花园住宅给赵超构,他连看也没去看,就让给了一位住房紧张的老同事。结果,你看,“晚年的他,依然喜欢坐在溧阳路弄堂口乘凉,倾听百姓呼声”。
问题是,这重要吗?何以大家赞美赵超构的办报、写作成就,巴金却与众不同地赞赏林放“朴素”?回味一下,有深意存焉。
既为文坛泰斗,他就深知,作家要写出优秀小说,必须沉入社会底层,跟老百姓有共同语言,获取最为丰富的生活养料。也就是契诃夫告诫过的:“听着,尽量坐三等车……在三等车里,你有时会听见极有意思的话。”
何止是小说家?我以往采访过的若干有远见卓识的文理工各门类文化人,朴素成性的所在不乏。拿相熟的两位杂文大家兼八级干部的廖沫沙(原北京市委统战部部长)和曾彦修(原人民出版社社长)来说,我曾为他俩惊讶——前者是夏天,在北京前三门的廖府,他穿着一件布满小洞的汗衫,跟我侃侃而谈;后者是深秋,在曾老的上海复兴路寓所,分明见他书桌上的台灯塑料罩,也破出个大洞!
有意思的是,学成归来的年轻友人说起刚到加拿大多伦多酒店打工时,那位拥有恁多商场、酒店、剧院的犹太老板趿拉双塑料鞋来厨房视察,他老人家的袜子后跟,竟也是这样:穿了一个洞!与其称之为吝啬,不如说是实业家的实在哩。所以,“台塑”老板王永庆,一条运动用的毛巾使了30年;李嘉诚常年用的,是一块西铁城普通手表,以致接受采访与记者对表时让对方猛吃一惊。
朴素,应当成为知识者,乃至所有教育者、管理者亦即社会精英们的共性。朴素,本质上是做人低调,处世谦卑。有文化,懂科学,理当深谙常识嘛:比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来,再大的人物又算得什么?用爱因斯坦在纪念哥白尼大会上说的,在哥白尼发现的“日心说”面前,每一个地球人从此只有谦虚谨慎的份。
唯此,愈是见识高者愈朴素。金国藩院士回忆王大珩出国公干,每回都拣最俭省的旅馆。“王老最后一次出国,是在1996年,参加ICO第17届会议。在韩国,王老和另外一位教授都已住在比较高级的旅馆,后来听说我们住在一个小旅馆,就坚持搬到我们这里来了。”在科学大师的风格面前,任何挥霍、炫耀足见其不自量而已。
自然科学家如此,人文科学家呢?我想到中国社科院副院长宦乡,这位在国际舞台面对济济一堂的世界著名政治家和知名学术家,用流利的英语侃侃而谈的大学者,曾经与他一起出国开会的朱镕基在1994年发表《心里的话》特加赞赏:“难能可贵的是在他的身上,始终保持着农民一般的勤俭朴实的淡泊作风。在我与他的交往中,他简朴的衣着,忠厚而毫无虚饰的言谈,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杨绛写过一篇短文《俭为共德》,言简意赅。文内提及其父肯定孟德斯鸠的“俭朴乃共和国民之道德说”,提得很高:“诚以共和国之精神在平等,有不可以示奢者。奢则力求超越于众,乃君主政体、贵族政体之精神,非共和之精神也。”不是吗?看看眼前的美国,保守派政治家金里奇宣布参加总统竞选后,其现任年轻漂亮妻子的首饰连续被媒体质疑。那条昂贵的项链,实在是选民不能承受之重。薛涌解释,“奢侈品消费对选民传达的信息是:我并不是你们之中的一员。既然如此,选民凭什么要投票来支持一位‘老爷’呢?”
话说回来,凡事要“反求诸己”。我想目下急需提倡朴素作风的,还是我们这些天天要跟基层群众接触的媒体人。想想看,没有“坐在溧阳路弄堂口乘凉,倾听百姓呼声”的积累,何来林放《未晚谈》专栏源源不断的写作素材。一个新闻记者,一个言论作者,入则灯红酒绿、养尊处优,出则珠光宝气、油头粉面,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阵势,交往面必然受限,难以跟民众打成一片,也就听不到底层的真实情况和心声。又是鲁迅说对了:“生活太安逸了,工作就会被生活所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