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再造”运动

2010年5月底，58岁的袁纯清从陕西被调任山西，就任省委书记。

过去60年，山西以其蕴藏的惊人煤炭资源闻名全国，60年挖煤110多亿吨。袁纯清曾形象地称，“北京每四个灯泡中就有一个是由山西的煤炭点亮的”，但生产安全丑闻与煤碳利益腐败也相伴相生。熟知山西情况的当地政情人士称，贪腐现象屡禁不止的山西官场痼疾由来已久，由煤矿资源所引发的暴富，以及背后地方官员和利益群体的种种纠结，在过去多年中暴露无遗。

因为腐败而引发的官场地震在山西也未曾停息。自2005年始，山西三年经历四任省长(张宝顺、于幼军、孟学农、王君)，矿难高发地临汾9年间换了5任市委书记，“晋官难当”成为当时中国官场最具有意味的词。历任山西执政者都曾对山西吏治表达过不满，现任山西省长李小鹏就曾在谈及主政山西的压力时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2007年洪洞“12•5矿难”后，中央开始山西煤焦领域反腐败行动，再加上此前的黑砖窑和其后襄汾溃坝等事故，两年间到山西因煤而被免职、问责的官员至少有2000名。

2009年屯兰矿难之后，山西官员们的“时运”开始发生变化。一直折磨山西执政者的安全生产，因为煤炭资源整合而有所改善。2010年4月的王家岭矿难，更是奇迹般地救出了绝大部分被困矿工，没让山西官场因为恶性事故而再发地震。一个多月后，袁纯清从陕西东渡黄河入晋，接替张宝顺成为山西新省委书记。

分析指出，层出不穷的问责与安全事故，震塌了许多地方官场，这实际上给了袁纯清足够的腾挪空间。袁纯清此前在共青团工作17年，在中纪委任职4年。他生于1952年，离省部级的退休年龄还有7年。当时许多媒体称，袁纯清大有“放手一搏”的架势。

2010年7月29日，袁纯清在山西全省干部大会上提出，要通过未来5年的发展，“以工业新型化、农业现代化、市域城镇化、城乡生态化为重点，加快推进转型发展和跨越发展，再造一个新山西”。

参加会议的一位机关干部表示，“在两个多小时的讲话中，与会的官员们顾不得上厕所，这种情况绝无仅有，只能说这个讲话是讲到人心坎上去了”。这场被誉为山西版“遵义会议”结束之后，一场以“转型跨越发展”为口号的“山西再造”运动随即启动。

有数据显示，袁纯清主政山西一年内，山西矿井总数减少到1053座，大型煤炭集团成为兼并重组的主体企业，年产30万吨以下的小煤矿全部淘汰，70%以上的保留矿井达到了90万吨以上。整合煤炭资源和建立安全问责机制成为政策重点，袁纯清随后曾在2011年两会上透露，从百万吨煤炭生产死亡率来看，2011年全国的水平是0.564，而山西是0.086。

2010年9月，国务院批准在山西建立“国家资源型经济转型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那是山西庞大计划的一部分：以山西的煤炭资源与国家资源型经济转型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的优势，吸引国企与山西省外民营资本投资山西，以求引进更多的优质项目、先进技术和先进管理。

掀查岗整风运动：查处421名“享乐官员”

《南方周末》曾报道，袁纯清在团中央和中央纪委的经历，使他在工作风格上有别于政府实际工作出身的官员。在陕西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张宝通眼里，袁纯清善于宏观思维，能谋划，有想法，有思路，“是当省委书记的料”。

有媒体曾总结袁纯清的讲话特点，即“善于总结归纳”。他开会时喜欢用形容词，“很有煽动性的”。任西安市委书记时，他提出西安要四化：“国际化、市场化、人文化、生态化”；任陕西省长时，他宣称要打造“人文陕西，山水秦岭”的新名片；对于陕西的工业发展，他的思路也十分“口号化”：大集团引领，大项目带动，集群化推进，园区化承载。在对下属官员的告诫上，袁纯清同样曾提出过不少短句：“一是慎独、慎微、慎初。二是注意小节，珍惜晚节，保持大节。三是慎守工作圈、生活圈、社交圈。”

袁纯清在2011年“两会”上回应“晋官难当”

履新山西两个月后，这位出身中纪委的官员在省干部大会上的讲话上，直切山西经济痼疾，指出山西官员对此应担责任，树立起震动当地官场的改革派形象。讲话最后，袁纯清提出要深化干部人事制度改革。

一个月后，袁纯清开始闪电般的整风。省纪委对全省党政机关工作人员提出“五个不准”：不准上班时间擅自离岗；不准上班时间打牌、下棋、打麻将和玩电脑游戏；不准上班时间到茶社、歌厅、洗浴场所等休闲娱乐场所活动；不准利用工作之便吃拿卡要；不准参与赌博。

省纪委随后组织专项检查，由摄影记者跟随，专门到茶楼、洗浴、按摩等场所搜寻官员，省纪委公布的数据称，整风行动共查处421名山西“享乐官员”。山西官场为之震动。

2010年12月，山西省委正式推出深化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6条意见和7个“一批措施”(简称“6+7”组合拳)，清楚宣示2011年将成为山西的“换官之年”。新政规定官员任用将以“年轻化”和“异地化”为核心，“年龄界限和懂经济的”要求被着重强调，而“因年龄、专业及个人原因不宜交流”的则要转成虚职（巡视员等）。

这些措施被认为以打破长期以来的“论资排辈、平衡照顾”等倾向为目标，动作之大，被称之为“山西官场大换血”。然而新政实施后，对换届不满者不在少数。原太原市市长张兵生就曾授意下属，向山西省级领导群发短信，为当时刚结束的山西换届“抱不平”。另有一条短信在山西基层官员之间流传，大意是“7.29讲话鼓舞人心，调了两次干部让人恶心”。

袁纯清出任山西省委书记不久后，金道铭升任山西省委副书记，金道铭曾与袁纯清在中纪委共事。但今年2月，金道铭被查。袁纯清主掌山西后，杜善学也很快被提拔为省委常委、吕梁市委书记、省委秘书长。今年6月，杜善学与山西省政协副主席令政策一同被宣布落马。

有研究者分析，山西吏治整顿欠佳的具体原因，一则安全生产问题耗费了执政者的大部分精力，二则能源大省山西官场上形成的各种利益关系盘根错节。能不能彻底改变官场风气，成为摆在山西执政者面前的最大难题。

下基层最密集的省领导：与农户合影做广告

在就任山西省委书记后的头5天，袁纯清曾走访人大、政府、政协等几大班子，开了很多座谈会，听取各部门对山西发展的意见和建议。第六天开始，他选择了下基层调研。值得一提的是，20多年前，他在团中央任职时，曾带一个工作队到山西晋中地区进行了数月的共青团基层组织建设。

2010年，袁纯清用了近一个月时间，跑遍山西省11个市，走了近70个县（市、区）。“可以说是日夜兼程，每天要消化很多东西，”袁纯清说那次调研收获多，得到的启发也多，最后的成果也成为7.29大部分新政策的思路来源。2011年，他又用11天时间集中走遍了沿黄河的18个县，其中绝大部分是贫困县，全省119个县（市、区）中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县没去过，被一些媒体称为“下基层最密集的省领导”。

袁纯清在农村耕种

正是受到上任伊始调研的启发，袁纯清随后提议确定19个关于山西“十二五”发展的重点课题，由省委书记、省长和所有省委常委、副省长每人领衔一个，进行专题研究。

袁纯清还发现，山西省、市、县党政官员共有6000多名，而全省共有6000多个人均年收入在2500元以下的贫困村，两个数字正好吻合。他随即在山西建立起官员下乡同吃同住同劳动制度，从干部下乡延伸到“下乡住村”，再进一步到“干部包村”，形成具有山西特色的“干部包村制”，并把包村纳入政绩考核，农民收入不翻番，官员的包村任务就算没完成。

袁纯清带头包扶山西武乡县砖壁村，“我一到砖壁村，就对乡亲们讲，我不是来送钱的。即使给你们1000万，全村有400多人，一个人能分多少？又能撑几年？”他鼓励农民自己种植农田，果园，抓好特色农业；开办手工艺品合作社，出售空心枕头、手工布鞋、绣品等等民间工艺品；恢复老村面貌，完善红色旅游景区建设。

当地媒体报道，在砖壁村里，这位学者型官员会教当地农民许多种植知识，比如疏树、疏枝才能提高苹果优果率，他在陕西任职期间，曾认真研究过苹果的栽培和管理技术。为了鼓励农民开办农家乐，他曾提出和他们合影，然后他们把合影挂到墙上，免费做广告，以提高农家乐的知名度。

山西“官场换血”未完待续

2013年9月，就在习近平对“改进工作作风、密切联系群众”作出多次指示后，袁纯清响应指令，在《人民日报》刊发《领导干部必须增强政治定力》一文，明确承诺不会“爱惜羽毛”。只隔了一天，他的照片又登上了人民日报海外版，在整版聚焦“教育实践中的省委书记们”的图文报道里，袁纯清以头戴草帽的形象出现在农民的玉米地里，根据图说，那是6月18日，他正在帮助锄草松土。

袁纯清即将调任跟锄草松土更加相关的农村工作领导小组，而山西新一轮官场换血仍未完待续。9月1日下午，刘云山要求山西省委认真总结腐败案件高发多发的教训，由表及里、举一反三，贯彻好党要管党、从严治党的要求，真正把党建工作责任落到实处。

山西目前落马的常委已经超过1/3，省委、省政府领导班子的空缺岗位已达“6席”。专家认为，与其他省份不同，山西是煤炭资源大省。这些落马老虎中，腐败或有个人原因，又或因小圈子结成腐败链，这些暂且不得而知，但山西官场地震又或有一个共性原因，就是权力对资源配置的决定性作用。如何破除这一难题，是稳定山西官场的关键。